■马新
 
  又逢高考日,那些参加过或者放弃了高考的人,心里总有一个结,一个坎,一段刻骨铭心,总有一些话想说一说,此刻的我,如同一个块茎,蛰伏多年后,适时地抽根发芽。
 
  1985年的五六月间,梅雨季说来就来,雨下得草青绿、人发霉,偶尔雨停,又燠热沉闷,备考中的我像是薄胎玻璃杯的壁,一碰就碎。
 
  在刚刚举行的模考里,我的成绩在全班45位同学里位列倒数第六,这种感觉比梅雨天气更沉闷更难受。班主任郭伊甲报完成绩后展望高考,踌躇满志地说,我们班极有可能考上三四十人,一大批,至少也会考上十个。我全然记不得老师后面还说了什么,糟糕的成绩像一块石头猛砸在我的心尖,我想,即使如老师所愿,估计我也会在这“一大批”之外,看着自己拖后腿的数学试卷,可怜的45分,再看看同桌试卷上的90分,那种落差,真有“君意如鸿高的的,我心悬旆正摇摇”般巨大。
 
  数学老师杜仲华把我单独叫去,给我分析了错题原因,并嘱咐我,不要太担心,高考试卷数学没有模拟考试这么难,从办公室出来,我的心才稍稍宽慰了一点。
 
  回到寝室,同学说起,我父亲刚刚来过,因为碰不到我,就把一碗煮好的猪蹄放下就走了,这时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,大滴大滴往下掉。其实,刚才在老师的办公室,我就看到了几个我村的农民在学校厕所掏粪,有一个是我认识的,名叫位校,想不到,父亲是跟他们一起来掏大粪的。
 
  红烧猪蹄,在这之前,即使是过大年也不一定吃得上的美味,在这一天里,味同泥蜡,巨大的负罪感让我食之无味,我不敢想象,三年诸暨中学的高中学习,我最后还会重新回到村里当个农民,那么,父母的颜面往哪儿放?虽然,上一次放假时,父亲对我说,考不上大学,去广州找点事情做做,大伯在广州做着不小的官!可我知道,这纯粹是墙壁上画饼,充饥不得,我长到了20岁,这位父亲的胞兄未曾涉足老家一次。
 
  好在离正式高考还有一个月时间,我暗暗发誓,一定要考上大学,给父母挽颜面给自己争口气!虽说发誓,但我的心里并没有底,恢复高考已经有七年,但我们村里还没有一个人考上大学,更何况村里流传已久的有一句熟语深入人心——邱马两村,不抵杨梅山陇两户(份)。说的是出南门二个大村,邱村和马村人最不擅读书,反倒是北厅一个小村里叫杨梅山的几户人家读书有出息。
 
  就是这个发誓,使我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,拼了命学习。若干年后,我看到衡水中学动员学生备考的口号“只要读不死,就往死里读”“多考一分,干掉千人”时,我一点都不觉得出格过分,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。我的高考季,我的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,在这一刻满血复活。别的不说,高考前几天,教室外侧不足百米的民居拆房,墙体坍塌压死了人,班级里好多人都跑过去看,我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,复习备考。
 
  功夫不负有心人,当高考放榜时候,我的成绩在全班第14名,许多平时成绩比我好的都落在了我的后面。那一刻,我胸腔里一口憋闷几个月的气终于重重地吐了出来。我真想大喊几声,让声震林木,让响遏行云,让全世界的人都听到我的声响。
 
  从模考39名到高考第14名,这个进步不仅自己感到吃惊,连老师都感到吃惊。
 
  1985年7月,我与本村的赵德英,成了恢复高考后村里的第一批大学生。有一次走在村路上,曾当过代课教师的恒刚叔笑着对我说,小傅家村的高考大门被你打开了!
 
  对于别人,我微不足道;对于自己,我就是一切。
 
 
 
责任编辑:骆 依婷